自由自在地飄落吧

相對於一個巨大的人體，失去了一條河，不過是切斷了一條

細細的微血管，手術後，祇留下一條小小的疤痕。

A、那當然是我的錯

我不該離開那條河

足足有十年之久

直到我回去時

那條河  已經

消失了

B、其實是地圖的錯

是繪圖者一時疏忽

把一條綠洲的動脈

無端地

抹掉了

我的河  才傷心地

從原野上

消失了

C、是河自己要走的

或許是  我的河

等候我太久了

才絕望地

離開了

D、其實誰都沒有錯

其實

我也沒有錯

河也沒有錯

繪圖者也沒有錯

推土機也沒有錯

是童年

把我記錯

-黃智溶〈我把一條河給弄丟了〉，《今夜，妳莫要踏入我的夢境》，光復書局，1988年。

圖書館是個奇異的空間，遊蕩在書架間，那樣漫無目的和文字擦肩，對我來說正是刺激思考最好的時候。隨手翻詩集，在行數之間找尋可以打到我的句子，然後就停在這本《今夜，妳莫要踏入我的夢境》。可能是當初我剛讀完村上春樹的《尋羊冒險記》而對夢境、羊、奇幻的元素特別感興趣，所以初讀〈今夜，妳莫要踏入我的夢境〉這首詩，便覺得特別被打動。於是，繼續翻了詩集，隔了有些年代，大部分的詩沒甚麼共鳴，倒是停在一首特別簡單的詩上頭。

他說：我把一條河給弄丟了。

〈我把一條河給弄丟了〉的結構和〈今夜，妳莫要踏入我的夢境〉類似，讓我乍以為作者在這種ABC分段的詩上才寫得比較好。後來借了書，讀了第二次第三次，〈今夜，妳莫要踏入我的夢境〉對我失去了魅力，反而覺得它過於複雜瑣碎，〈我把一條河給弄丟了〉的簡單句子卻在我腦中盤桓，是我的錯、是河的錯、是地圖的錯、我們都沒錯，那是一條怎樣的河啊。

他最後說：是童年，把我記錯

其實讀到結尾有點不甚滿意，因為童年把我記錯，突然之間把這個空間的東西：我、河、繪圖者、推土機全部否決了，好似詩裡一開始敘述的時空從來沒有存在過，那一種被耍了的感覺吧。或者，我只是潛意識中希望它更為奇幻地接續吧，河走了，所以「我」要去尋找那一條自己弄丟的河，發現了許多的祕密，那個握有權力的繪圖者，那個執行的推土機，那個逼你自己錯亂的體制，之類的，這樣想想好像滿有趣的。

童年把誰記錯？

後來我又想了一下，為何這首詩對我特別起共鳴，也許是自己也寫過情境類似的詩吧，和童年的自己相遇，還記得當初寫的句子：

我想在你來到我這裡時／一定丟失了甚麼／我不知道　因為我沒有了／你擁有太多　卻也忘了

丟失了什麼呢？一條河？一個夢想的碎片？一雙純粹的好奇的晶亮的眼睛？

我的河？

最後說說我的河吧，家裡門前的那一條河，並沒有如兒歌那麼美好，颱風天的時候要擔心漲水，某些季節則是變成綠色的河，被布袋蓮撲滿的河。一直很想寫寫這個意象，乍看之下綠草如茵，像旁邊的水稻那樣翠綠，但那其實是一條被摀住光線的河，河還不會死，河還在流，大水過後它會再回來的。想想，搬家到那，認識那條河也有十年了吧，也積累到了把這條河弄丟會感到難過的時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