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徐志摩〈偶然〉
論文完成了，很適合用這首詩做為一切意象的總結。
我的論文簡單來說，就是拿中學國文教科書的篇章教外國人，用文化教學的方式教現代文學，所以我也重讀了很多經典篇章，用跨文化的角度分析、討論，別有一番味道。現在回顧走來的路，最記得的一刻，在某一次的課程結尾，我偶然把這一首〈偶然〉放進教材，作為課程總結，也只有那堂課我放了。我念出幾句這首詩，突然感到一陣雞皮疙瘩，看著在座學生的眼睛，我自以為他們應該也感受到某一瞬，在文化與文化的交會點，文學激起的那一瞬互放的光亮。
我一直叨念著所謂的「一瞬」，在中文系有兩次這樣的一瞬，瞬間脫離課堂，以全知觀點看著當時情境，心想這個年歲有這一刻真好，多年後我也會記得，在楚辭課我們把世界的醜惡阻擋在外靜觀著香花香草，在思想史我們討論古人的智慧如何對應今時的迷惘。在華文所，我一直沒有這樣的感受，直到〈偶然〉的霎那。
再次重讀〈偶然〉，我不覺得這是首情詩，不針對某個愛人，而是詩人寫極美的一瞬，人與人的相遇所感受到的美好。也許所有的相遇都是偶然，也許都是緣分，但更宏觀地看，所有的相遇必然分離，轉瞬為空，交會時互放的光亮也會消滅。記得也好，忘掉也罷，至少「我」記得，有一個人記得那樣的一瞬，已然足夠美好了吧。如果那個人還會寫詩，留下一首〈偶然〉，讓一百年後的人們依舊為此動容，那就夠了。
有時候我總想，自己是不是太過糾結任何事情都要有意義、有目的，論文的意義、課程的意義、做這件事情的意義、不做那件事情的意義，應該更多認真於當下，努力過了，之於自己就有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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