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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走我的姓名隱沒在禁獵的林裏

那惡毒的侏儒是世間最壞的偷兒

當我咻咻氣喘趕到雜錯的綠叢中

正咀嚼我的姓名他口角沾滿唾沫

 

要解開我是誰的謎面非捉住那可憎的小丑

但他一聽到我的腳步便轉身閃逝消聲匿跡

又自叢林的彼端冒出頭來嘲笑我艴變的臉

順便吹起凱旋的笛音豎尖腳趾在樹梢舞蹈

 

我的震怒只是聊復爾爾的張牙舞爪

放棄無效的追逐呼呼吐納跌坐地面

纔發現脫離姓名全世界都瞬間陌生

遺失姓名我就和人間切斷所有連繫

 

太陽出來融化百貨公司櫥窗裏隔夜的雪塑

我依舊在荒野中思考這個行方不明的時代

 

--林燿德〈偷獵者〉,《都市終端機》,1988,書林出版。

 

 

研究所之前,其實並不認識林燿德,說來慚愧,還是在一次課堂報告間,才知曉這樣一位擅寫現代都市的作家、詩人。找了找他的作品,看了小說《1947高砂百合》,是本好看的歷史與幻想交錯的小說,然後讀了詩集《都市終端機》,讀起來還挺有共鳴的,年代過去那麼久了,城市裡的幽微情感依舊如是。

他寫的都市和現代性,雖是三十年前,那種焦慮的詩意仍然飄浮在台北。詩集導言說道:星球、戰爭、都市、性,是林燿德詩作的四大主題,當中的描述馬上勾起我的興趣和好奇。星球是宇宙感,帶著茫然與定位的焦慮,龐然的孤獨,我很喜歡宇宙的意象,所以特別有共鳴。戰爭與不戰爭的不安,則讓我想起關於八、九零年代出生的一代人的思考,我們的焦慮也許是籠罩在一種戰爭與不戰爭的不安,想要一次動盪去捍衛、確定自己的價值,卻又一次次消磨和妥協於現況的平衡。而都市的冷漠和性的慾望,都還是我們時代的主題。

〈偷獵者〉會抓住我的注意,主要因為畫面感,還帶點奇幻味道,侏儒、偷獵、荒野,故事感十足。再者就是「我是誰」的焦慮,呼應著自己的焦慮。

前半首詩我最喜歡這一句「正咀嚼我的姓名他口角沾滿泡沫」,歷歷在目、咀嚼聲在耳,奇幻而猥瑣的侏儒,恐怖聳動地吃著你的名姓。《神隱少女》已經告訴我們失去姓名的恐懼,咀嚼的侏儒也很像湯屋會出現的妖怪,那樣活靈活現,使人顫慄。

比起猜測侏儒小丑隱喻什魔?其實我更關心「失去姓名就失去連繫」這件事,對應現今的社群網路時代,似乎加強了陌生和張牙舞爪。試想今日,一個人沒有LINE、沒有臉書、沒有Instergram,甚至沒有E-mail,是不是就和世俗切斷所有連繫,沒人知道你的生活,在做什麼、煩惱什麼、炫耀什麼,你也不知道其他人的生活,世界變得陌生。

更進一步想,沒有了連繫,其實一個人還是可以在城市生活,只要你有足夠生活的錢,很容易就步上重複的生活軌道,不需要連繫,文明也可以讓人過活。所以其後迎來的,不是生存的問題,而是存在的意義。

後半首詩則被最後一句「我依舊在荒野中思考這個行方不明的時代」吸引,依舊很有畫面,從奇幻黑暗的都市叢林,轉到燦亮到有些慘白的都市街道,又轉為茫茫荒野,陽光照進無法確認自己是誰的「我」的眼底,充滿迷惑、不安、閃爍,身體遺留上個時空的恐懼,這裡好像有希望,但不知道往哪裡去。

近來避居寫論文,內心多少藏著逃避心態,就如詩中莫名的焦慮不安,行方不明的我,在行方不明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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