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於千萬人裡一轉身的遇見:街燈亮起來

暗下去的時候已經走散

 

孤單。熱鬧。一朵試圖落進另一朵花蕊裡

用去了短暫的春天

──我們被不同的時間銜在嘴裡,在同一個塵世

跌跌撞撞

 

多麼讓人不甘啊:我不過從他的額頭撿下一個花瓣

他不再說話

但是那麼多人聽見了他的聲音

 

──一棵樹死了,另一棵長出來。一個人走了

另一個走過來

一個果子落了,一朵花開出來

 

我們長泣。悲歡於落滿塵垢的一生,寂寥,短暫

那些散落的結繩

不過是反過來,看著它腐爛,消逝

 

今夜有風。流言適於內心,尊嚴也如此

家門前有一棵杏樹,是很好的一件事情

 

--余秀華〈杏花〉

摘自《搖搖晃晃的人間》,印刻文學,2015年。

 

 

以時尚潮流的角度來討論現代詩的話,當前最紅、最潮的新人應該就是余秀華了。從微博寫詩被挖掘,再加上「女詩人x農民x腦性麻痺」,話題性十足。

剛開始我只是耳聞一些討論,然後在書店看到兩本余秀華的書,精裝封膜,乾乾淨淨,幾乎沒看到銷售性的標語,那時還想,是什麼樣的作家這麼厲害,賣書不需要多餘的推銷語。後來妹妹跟我推薦,我才知道「余秀華」,網路搜尋了一番,才知道她的背景,那時只是「喔~有空去看看」就沒多想了。直到我讀了她的文字。我讀詩太憑感覺了,偶爾去圖書館翻詩集,很少有這麼快就打到我的句子,那天在網路上試閱余秀華的詩,讀不到三首,我就決定下手這本詩集了。也許是因為名氣而去讀了她的詩,但其實是她的文字本身的魅力捕捉到我,不是對岸詩人不是女詩人不是農民不是腦性麻痺患者,就只是余秀華。

〈杏花〉是我最先看到的一首,就只說這首吧,其他還在慢慢消化中。

詩的開始:「恰如,於千萬人裡一轉身的遇見:街燈亮起來/暗下去的時候已經走散」倒也還好,大家一定馬上浮現「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或是「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在塵世間的億萬人中尋找那一個人,想像相遇那一剎那,是千百年來創作者的嚮往,但寫出來的往往都是錯過的遺憾。噢,酸澀的愛情。

我的關鍵句是:「我們被不同的時間銜在嘴裡,在同一個塵世/跌跌撞撞」,剎時千萬種情緒都被勾起了,像萬花筒,開闊得像平行時空,苦澀得噢你也在這裡嗎的女孩子、渺小得像大千世界中的芥子,像精衛銜的那根樹枝,漫無目的但也回不去。跌跌撞撞、搖搖晃晃,這樣的形容詞,出自一個腦性麻痺的詩人之手,更顯具象和說服,所以她能這樣回答詩歌是什麼:「不過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在搖搖晃晃的人間走動的時候,它充當了一根拐杖。」,這是我目前聽到最好的回答。

再說說最後一句吧:「家門前有一棵杏樹/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不知為何我首先想到馬丁路德寫在教堂的那句話:「即使知道明天世界即將毀滅,我仍願在今天種下一棵小樹。」,然後是席慕蓉那首中學生都知道的〈一棵開花的樹〉,最後是張愛玲那篇〈愛〉裡的一棵桃樹,這才明白,桃樹也很重要,桃之夭夭,她曾經在她的世界毀滅前,如此接近愛情,接近生命中最純粹的相遇。

我忽然想到,為什麼「花」是個形聲字而非象形字?木、艸、果都是象形,都是具象而常見的植物,唯獨花不是。圖形太繁複了嗎?種類太多了嗎?還是寓情於花,只能意會不能言傳?這一想像很有趣,想像在一個漁獵採集社會,一個年輕人在捕獲獵物的途中採了一朵花,他在腰上打了一個繩結,提醒自己,回去要把這朵花送給老是衝著他笑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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